8/15/2005

胡蘭成,中國的禮樂風景

世俗的救贖:論張派作家胡蘭成的超越之路
by 黃錦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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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 要 ]

本文企圖在現代中國性的認識脈絡下處理胡蘭成特殊的唯美主義,它的來源和意識型態性格。在策略上以他對女人的債務為切入點。先以朱天文對胡蘭成未竟之作《女人論》的完成,以朱天文的色情烏托邦來解構胡蘭成的禮樂烏托邦﹔穿透他的審美表像體系,回到現代文學史上他和張愛玲的情緣公案,指出那其實是個宗教性事件,一直沒有被充份解碼的《今生今世》恰可作為其僭越為超越者自證。並指出胡的唯美主義及其基本面向(興感、民間性等)其實均不脫張愛玲的洞察見識。
  平生知己唯婦人與敵人
          --胡蘭成
當代新儒學巨擘唐君毅先生(1909-1978)的日記,民國三十九年(1950)九月七日,記初晤胡蘭成,「胡蘭成來訪,其人頗有自得之言。」九日又有記云:「……,胡蘭成又來訪,談後覺其人天資甚高,于人生文化皆有體驗。」十七日又記:「下午胡蘭成來談,彼見解甚高似宗三,而一剛一平易。」1 幾回晤談,從上引日記可見給唐先生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而且將胡蘭成與當代新儒家陣營中哲學天份最高的牟宗三相提並論,似乎很不尋常。二十年後,在民國六十年(1971)一月十八日的日記,又有一段耐人尋味的比較:
……兆熊論花卉草木田園之文可親,胡蘭成論中國民間生活之文可喜,宗三論義理之文能斬截,復觀論世風之文能疏通,皆非我所及也。然我之文無定體,唯依義以為體,亦能知不同文體之各有其用。唯才力不足盡各體之文之用耳。」2
以程兆熊、胡蘭成、牟宗三、徐復觀諸人之不同文體等量齊觀,雖是有與己較量的意味,卻也相當清楚的肯定所列諸家皆各有所擅,或足以稱雄當世。也可見在唐君毅先生眼中,胡蘭成確乎是一有一己之長的非凡人物,並非凡庸之輩。
迄今乏人研究的文人胡蘭成(1905-1981),是個極具爭議性的人物。要不是因為他在《今生今世》中那章〈民國女子〉為風華絕代的文學天才張愛玲鑄造了個天女般的繡像,現代中國文學史不太可能會提到他。即使是那樣,附張愛玲之驥尾而留名文學史的胡蘭成,他的形象也只不過是負心漢、浪蕩子--到處留情,不可原諒地重重地傷害了我們日正當中的天才女子。況且他還是個漢奸,曾在汪精衛政府裏當宣傳部次長。
要不是因為張愛玲,流亡至臺灣的晚一個世代的小說家,張迷朱西寧先生也不會為了為張愛玲傳收集資料,而主動和來華岡任教的胡蘭成聯繫;朱家女兒也不會因為他是張愛玲的前夫,因見不著那個時代的傳奇張愛玲,在「愛屋及烏」的心態下,主動和胡蘭成接觸,而後甚至進而為鄰,而為朱家兩個日正當少女的女兒的家庭老師,且集結了一群生於斯島的民國兒女為其弟子,親聆其中國文化教誨。3 其後不止催生了歌唱青春之歌、不識愁滋味卻努力憂國的「三三」共同體,更重要的是他晚年的女弟子朱天文、朱天心、鍾曉陽、蕭麗紅等都成長為當代中文世界非常重要的小說家,尤其是朱家姐妹,在當代臺灣文壇,更是動見觀瞻。而朱天文,她不止將胡蘭成所有重要的作品整理成「胡蘭成文集」出版,使得胡的作品得以在中文世界傳佈,不致流散湮沒;更暗暗立下悲願,要替她的老師胡蘭成完成--不管以甚麼方式--他晚年最終不及寫成的《中國的女人》,而在不惑之齡寫下《荒人手記》。
從以上兩段簡略的敍述就可以看出胡蘭成和女人之間異近尋常的聯結:之前是張愛玲,他從那裏受記;歿後是朱天文,以非常特殊的方式完成了他的《中國的女人》。然而通觀胡蘭成文集,若不論政治與道德是非(後文會回到這個問題),此君確是不容小覷。他畢生之文學、美學、思想實踐若擺入中國現代文學史,只怕不會沒有他自己的一席之地。
這篇導論或初探企圖梳理的是胡蘭成著作中體現出來的、自五四新文學以來中國文學現代性抒情美學的一種特殊的呈顯型態,它涉及中國抒情傳統在現代情境中的特殊轉化,且與晚清國粹運動以來文人士大夫關於中國性的重構或召魂息息相關;及相應的中國文化的世俗化及其宗教性、與及胡蘭成作為一個政治上有污點的文人的自我辯護--等相關問題。因茲事體大,有些問題只能點到為止,留待另文詳細處理。在策略上本文假道影響胡蘭成至大(張愛玲)及受胡蘭成影響至大的女人(朱天文)以做迂回,集中處理他的女人論的神話與現實,與及他特殊的文字修行的超越之路,以期進入問題的核心。
張派作家胡蘭成:《女人論》與女人
朱天文當年(1981)的「悲願」是:「總有一天,不管是用什麼樣的方式,什麼樣的內容,總有一天我要把這未完的稿子續完,你看著好了。」(〈花憶前身〉,頁95) 有趣的是,1994年完成的《荒人手記》卻是一部小說,男同性戀者的懺情錄,論者如王德威先生對此有如下論斷:
在他的女弟子手中,這禮樂烏托邦卻終要化為色情的烏托邦。以俗骨凡胎向王道正氣挑戰,朱天文其實反寫了胡蘭成學說,逐漸向張愛玲的世界靠攏。但骨子裏她那「鄭重而輕微的騷動」的姿態,依然不脫乃師精神。4
胡蘭成大書特書的江山日月、王道正氣,終於九九還原,盡行流落到張愛玲式的,猥瑣荒涼的市井欲望中。5
第二則引文談的其實是朱天文稍早的一個短篇〈柴師父〉,但也無妨移到本文的脈絡,因為涉及的是同一個問題:在朱天文手上,禮樂烏托邦變成了情色烏托邦。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為甚在「好學生」6 朱天文的手上,會有這樣激烈的轉變?朱天文的完成、補續究竟是怎樣一回事?是朱天文變了,終至逢祖殺祖?或竟是一種移位嘲弄?仔細比對文本,可以發現事實並不是這般否定的,反而是有著神姬之舞般的虔敬。7 而王德威綜合朱天文的兩個基本師承--胡、張淵源--的解釋或許可以表述為:朱天文是帶著胡蘭成的剩餘(骨殖)向張愛玲(的精神―膚肉)回歸(而為反寫,而為挑戰),同時卻也暗示了朱天文實為張、胡二人精神婚配的骨肉薪傳。但為何是以貎似否定的方式完成她遲來的補充?這裏提出來的問題是,這樣的貎似否定,它的必然性何在?換句話說,朱天文透過她的重寫女人論,究竟要把胡蘭成帶去哪里?8
相比之下,〈女人論〉比〈中國的女人〉更一般化,更接近一種比較神話學式的綜合。而〈中國的女人〉所要談論的似乎是中國的特殊性,反而必須受歷史特殊性的制約。在這個意義上朱天文的《荒人手記》所完成的與其說是發揚中國特殊性的〈中國的女人〉不如說是更具一般性的〈女人論〉。9 更關鍵也更值得注意的是,《荒人手記》把整個敍述及論述的場景都設置在男同性戀的舞臺上,這一來激越的脫卸了胡蘭成不論是〈女人論〉還是〈中國的女人〉中鎖定的生理上、生物上的性別身份,更趨近那其實並不全然受生理性別制約的性趨向或精神氣質--陰性氣質--而以之為基礎重寫胡蘭成以女人為始源的禮樂烏托邦,而為一種陰性的烏托邦--情色烏托邦。突破了「喜聞女人香」的胡蘭成肉身的限制,同時也反射向胡蘭成本身的陰性氣質(胡建構及體現的抒情美感,或賈寶玉似的水性),直指其本心。此其一;文類上以手記體而為小說(原則上小說可容受一切文體文類),而小說的特性進一步暗示了呈顯在作品裏的相應論述不是一般學科或學院機制內的知識,並不受其知識法則與形式的制約,而更近於戲論或狂想。這蘊含了對胡蘭成知識特質的還原或批判10--胡蘭成總是在宣稱他的論述是知識,且是極高明(動輒自比佛老孔夫子)的、遠過 於世間儕輩的知識。11 此其二。《荒人手記》環繞色欲、食傷的情欲、彌留之軀與死亡這樣的終極狀態展開一種痛苦論述以求取知識上的解脫與救贖,賦予相應的論述一種肉身生命痛苦的真誠;而對相關本體論的思索於男同性戀者又是存有上的必然,而並非是一種外化的知識建構。職是之故,藉由這樣的操作,其實給胡蘭成總是顯得那麼高明超越、身非眼中人的旁觀者似的息感,補充進或還原出生命應有、本有的痛感和苦感。一具世俗的肉身。這是在胡蘭成過於潔淨的體系12中被蒸餾掉的。此其三。經過這樣激進而徹底的還原--且朱天文占了女身的優勢--或許可以讓我們更迫及胡蘭成知識體系中極力淨化的某種事物,逼近胡蘭成體系中被極力遮蔽且神秘化的實事本身:主體身體的欲望。而此處誠如王德威先生所言,是「九九還原」至張愛玲的世界。換句話說,我們也許可以把朱天文對女人論的補充解釋為對胡蘭成體系的穿透--這一穿透可以引導我們對胡蘭成的女人神話解神話,以厘清他對女人的執念中包孕的對女人的債務。
從這裏必須稍稍回頭檢視胡蘭成女人論述中的基本論點--女人神話的基本要素。
胡蘭成的〈中國的女人〉只寫了若干片斷的筆記,13其中有一條基本綱領在胡的其他著作曾反復致意--「新石器時代女人創始了文明,同時創造了女人的美」、「男人把女人的文明加以理論的學問化。」(《閒愁萬種》,頁112-13) 而稍完整的陳意在〈女人論〉﹕
原來當初新石器文明是女人開的,女人與太陽同在,是太陽神,因為稻作是女人發明的,要水與太陽。……世界上記憶新石器時代的這一場面,最原型的就是日本古事記的天照大神。……最後女人發明了家庭,如此才開啟了天下朝庭。……
但其後女人就不是太陽,由陽位變成陰位了。其故有三:
一、 天文、音樂、數學、田稻等的幾種發明,已可用之萬世不竭,亦不可能再發明一種二種,女人的創始大業告一段落了。
二、 女人最後發明家庭,使種種所發明的都有了歸著與統一行施,女人遂由知性的光變為情操,使之美化已足了。
三、 於是男人來把至今女人所發明的東西來說明其故,做成理論體系化的學問,在中國就是易經,在希臘則是數學,這卻是男人的創始力,女人被壓倒了,雖然創始了學問不及女人的發明的偉大,……。但是因有了此學問,及演繹出了數學上的進步,農業上的進步等等,朝庭上的進步等等,此後約三千年間,至今日為止,東洋的一切營造都是依於中國學問,西洋的一切營造都是依於希臘學問,成了全是男人的世界了。14
我認為胡蘭成類似的論述--創世神話似的--和見解在胡蘭成的世界觀中居於相當核心的位置,否則不會再三致意,致為未竟之遺作。我大膽的推斷,這涉及胡蘭成對女人的自覺的債務,而那債務構成了他畢生文字修行與學問編織的底子。他把它推衍成一陰性烏托邦,其過去的盡頭是神話(日本天照大神的神話是他重要的靈感)其未來是對朱天文等一干女孩們遙遙的期望(「今是要女人再來做太陽,使人類的感再新鮮了,才可使一切再活過來,連學問也在內」15),是為其晚年最後的救贖。而其今生今世,則是張愛玲。換句話說,他把他和張愛玲一段情緣神話化、宇宙論化;在這神話的底層,作為它俗世的現實根源的,是〈民國女子〉中那一場曠古受記。〈民國女子〉一文直可視為胡蘭成自述其重生的秘密。以下讀者耳熟能詳的文字值得重新省察:
我是受過思想訓練的人,對凡百東西皆要在理論上通過了才能承認。我給愛玲看我的論文,她卻說體系這樣嚴密,不如解散的好,我亦果然把來解散了,驅使萬物如軍隊,原來不如讓萬物解甲歸田,一路有言笑。我且又被名詞術語禁制住,有錢有勢我不怕,但對公定的學術界權威我膽怯。16
對胡蘭成,這是非常重要的一步。也即是他後來自己說的「盡棄以前的文筆從新學起」。現在能夠找到的胡蘭成《今生今世》之前的早期著作,幾乎都是政論文字,如《戰難和亦不易》(1940)、《中國人的聲音》(1945大楚報社)、《爭取解放》(1943)、《中日問題與世界問題》(1945),和《今生今世》(1959)、《山河歲月》(1954)以後之文字迥然不同,最大的區別在於從陽剛變為陰柔。17而尤為關鍵的是,「體系」的解散。說得更明白些,是整個支撐文章和思索的邏輯之改易,從緊密的論理邏輯改為直觀的詩性--神話邏輯,它的檢驗不再是來自知識系統或者相關的推論邏輯條件,而是主觀的感受或感應。正是這詩性--神話邏輯--構成了胡蘭成後半生的文字事業,也幾乎決定了他的知識性格。
〈民國女子〉同時詳細的寫出張愛玲那種對事事物物非凡的敏銳感應和不可思議的表述能力,及書本文字的超強反應,胡蘭成亦有如此的理論概括:「……格物尚在致知是先。格物完全是一種天機。愛玲是其人如天,所以她的格物我終難及。」(292) 「愛玲論人,總是把聰明放在第一,與『大學』的把格物致知放在誠其意之先,正好偶合。」(296) 而在胡蘭成後來的學術體系中,格物一直是個核心的認識論範疇,18 且是判斷其他學者學術體系高下的判准。就在這篇受記之書中,張愛玲赫然--但也似乎理所當然的--居於格物之神般的位子,如其言,「愛玲是凡她的知識即是世人萬物的照膽照心」――「張愛玲是民國世界的臨水照花人。看她的文章,只覺她甚麼都得,其實她卻世事經歷得很少,但是這個時代的一切自會來與她有交涉,好象『花來衫裏,影落池中』」(293)19直把張愛玲描繪成一個超驗的容受體,時代之鏡,映照民國人間世的女神20,而他們的邂逅相遇被有意無意的描繪為修行,「我與她是同住同修,同緣同相,同見同知。」(290) 而在一個重要的段落,更直接用宗教語言來描述--
我在愛玲這裏,是重新看見了我自己與天地萬物,現代中國與西洋可以只是一個海晏河清。西遊記裏唐僧取經,到得雷音了,渡河上船時梢公把他一推,險些兒掉下水去,定性看時,上游頭淌下一個屍身來,他吃驚道,如何佛地亦有死人,行者答師父,那是你的業身,恭喜解脫了。我在愛玲這裏亦有看見自己屍身的驚。我若沒有她,後來亦寫不成『山河歲月』。(頁290,引者著重)
不可等閒視之,這一緣會應是一宗教性的事件:一次徹底的啟悟,如同靈修者跨越了某個門檻,進入了第二次誕生,是為入門的再生,而「入門的誕生,意味著向凡俗存在死去。」21彷佛初學者透過入門禮而獲得新身體,而進入更高的生命層次的存在。從這個角度來看,自承「盡棄以前的文筆從新學起」(轉引自〈花憶前身〉,頁44)的胡蘭成,不折不扣是有史以來第一個「張派作家」。22而他也是第一個為張愛玲貼金身、在她還年輕時就把她拱上神座的張派作家。此後歷經蘊釀,至《山河歲月》而文體定調為嫵媚,而媚態大作為流亡日本時完成的《今生今世》。同為「張派作家」的朱天文23在〈花憶前身〉中回顧這段掌故,有值得注意的補述,言「……他(胡蘭成)自比是從張愛玲九天玄女那裏得了無字天書,於是會來用兵佈陣,文章要好過她了。24《今生今世》且是張愛玲取的書名……一九九五年春天此書完成,他巴巴結結的又好想告知張愛玲,彷佛他的一切所作所創,都為了要在張愛玲處受記才算數。」(頁44,引者著重) 我認為朱天文無意中道出了實情,道出了張、胡之間那種(巨額的)債務關係,那不僅僅是個比方或比喻。
《今生今世》〈永嘉佳日〉章胡蘭成寫他「我是平生不拜人為師,要我點香亦只點三炷半香。一炷香想念愛玲,是她開了我的聰明。……」(頁466) 而胡蘭成在此後以非體系的方式建構他的體系時,亦時時提及張愛玲的直觀,其中有一則公案十分關鍵:
佛經裏說的如來之身,人可以是不占面積的存在,後來是愛玲一句話說明了,我非常驚異又很開心,又覺得本來是這樣的。愛玲去溫州看我,路過諸暨斯宅祠堂裏演嵊縣戲,她也去看了,寫信給我說:「戲臺下那樣多鄉下人,他們坐著站著或往來走動,好象他們的人是不占地方的,如同數學的線,只有長而無闊與厚……」25
多年以後,胡蘭成用簡單的數學觀念來建構他的美感邏輯,便是發端於此;更重要的是,張愛玲玄鏡一般非同尋常的對日常現象的感受和比喻,被胡蘭成隅反延伸至對超越者的存在的理解--一種即日常即超越的存在。此後胡蘭成漫長的審美修行之路,正是漸漸的把自己設想、擺放在那樣的一個超越者的位置,一個旁觀的超驗觀照體,一個世俗的超人。26
從這裏我們可以回到《女人論》的相關問題。甚至可以大膽的說,胡蘭成念茲在茲的女人論或中國的女人,其實不過是他對張愛玲的債務的宇宙論、神話學版本;從前面的引證可以看出,他自己的遭遇即是那活生生現世的例子--女人以其興感創造了文明,其後男人將其理論化、學問體系化,而後世界全是男人的了--的現世版本。換言之,是張愛玲這個民國感性真正的創造者的息感奠立了中華民國的文明基礎,而他胡蘭成窮畢生之力將之理論學問化、體系化。這可以解釋何以胡蘭成何以畢生都在真做假時假亦真的在歌誦三民主義和孫中山。於是,他即是那民國男子。然而,他其實也用象徵的語言道出,那其實是一場非常嚴酷的戰役,其結果是女人被男人建構出來的龐大體制馴化,不止創始者的起源被埋沒,更從此失卻了(即使只是對等的)權位。或許我們可以為胡蘭成的女人神話裏延伸補充討論,在那樣的智慧的施受與知識權力的角力中,女神(或許是必然)的下場是:她被罷黜(翅膀被懷有私心的人間俗男子藏了起來),或被封鎖了。
_____*本文全長23,421字元,[新浪部落]無能1次刊完,僅夠力承擔其中9,999字元(真是沒有用的東西!),后續文字煩請轉往[ 養樂多 ](人家是2話不說,1肩挑起,金有種!)非遺傳性[聽視震顫性譫妄]病史 ,拍謝啦。
咱今夜兩邊猛灌大桶水,灌得好樂,樂得好不要臉。

1.《唐君毅全集》卷二十七,《日記》(上),頁69。
2.《唐君毅全集》卷二十八,《日記》(下),頁242。
3. 詳見朱天文的回憶,〈花憶前身〉《花憶前身》。
4. 王德威,〈從〈狂人日記〉到《荒人手記》〉是為朱天文《花憶前身》之序論,頁8。
5. 王德威,〈落地的麥子不死--張愛玲的文學影響力與「張派」作家的超越之路〉子通、亦清編,《張愛玲評說六十年》,頁371。
6. 朱天文:「天心是壞學生,我是好學生。……我很羡慕她行文之間不受胡老師影響,我則是毫無辦法的胡腔胡調。」〈花憶前身〉,頁77。
7. 黃錦樹,〈神姬之舞--後四十回?(後)現代啟示錄〉附錄於《花憶前身》。
8. 多年前我嘗試討論的毋寧是:朱天文跟著胡蘭成到哪里。詳〈神姬之舞〉。
9.〈花憶前身〉同樣沿著神話學和比較宗教學做補充,借李維斯陀的結構人類學與坎伯的神話學洞見。胡蘭成的學問體系本身即是一種神話學。
10. 這裏我嘗試比朱天文更好的理解她的作品。
11. 從他的著作來判斷,他會傾向于喜歡「智慧」這樣的修辭而甚於知識。
12. 若依照胡蘭成的自我認識,是不能用「體系」來指涉他的創造物的;一如不能用知識。我這裏當然是一種方便權用,指涉的是他畢生所著所述之相互支持或補充的論述之總體。
13. 標題為〈中國的女人〉而收在《閒愁萬種》一書中的文章只有數頁。而該書下卷〈日月並明--男有剛強女烈性〉中近九十頁的一組筆記似的文章則環繞著相關問題。筆記體是胡蘭成基本的文體,其理論意義詳後文。但這多少可以解釋《荒人手記》何以選擇手記體:文體與精神的對應。
14.《中國文學史話》,頁280-81。
15 〈女人論〉,282。
16 《今生今世》,頁280。
17. 胡蘭成出版於1945年的文集中雖仍是政論居多,但文化議題有明顯增加的趨勢,文風也變得較為柔軟抒情。另外則是胡蘭成於1944年10、11月及次年3月編輯出版的三本《苦竹》,關於《苦竹》,借朱天文的論斷:「……我閱後發現,除了詩、詩評、譯文、張愛玲炎櫻沉啟無的文章之外,各種化名都是胡。至第三期,索性變成一人雜誌了。與前書(按,指《戰難和亦不易》)對照,四年後,胡38歲已離開南京政府,心境論事明顯不同,和張愛玲結婚,文風大變而仍在欲蛻猶未蛻出的階段,……」(2001年5月14日致筆者函)作為張―胡派嫡系,朱天文的論斷不做第二人想。
18. 關於胡蘭成的格物論的其他相關題,詳筆者另文〈胡蘭成與新儒家〉。
19. 這段文字後緊接著有一段張愛玲的話:「現代的東西縱有千般不是,它到底是我們的,於我們親。」(293) 這個「親」字後來亦成為胡蘭成美感邏輯中一個非常重要的判准。
20 此處或暗用《莊子》外篇〈天道〉第十三關於聖人之心的典故:「……水靜猶明,而況
精神!聖人之心靜乎!天地之鑒也,萬物之鏡也。」
21. 參伊利亞德(Mircea Eliade),《聖與俗--宗教的本質》第四章,頁237-38。
22. 又如胡氏自言,「又我每日寫山河歲月這部書,寫到有些句子竟像是愛玲之筆。」(《今生今世》,頁472)
23. 「張派作家」是王德威先生的命名,前引王德威文。戲仿王的指稱,嚴格說來,「張派作家」譜系中有一支嫡系如朱天文者是「張―胡派作家」。
24. 此段文字出於《今生今世》,頁646。
25 《山河歲月》,頁101。
26. 借張愛玲的談法。〈談女人〉:「超人是男性的,神卻帶有女性的成分,超人與神不同。超人是進取的,是一種生存的目標。神是廣大的同情,慈悲,瞭解,安息。」(《流言》,頁88)
*黃錦樹,國立清華大學中國文學博士,現為暨南大學中文系副教授。著有論文集《馬華文學與中國性》(元尊文化,1998) 與小說集多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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