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綏•珂勒惠支版畫選集》[下]

『Kollwitz之所以於我們這樣接近，
是伊那強有力的‧無不包羅的母性。』
——Otto Nagel

以下據亞斐那留斯及第勒(Louise Diel)19的解說，並略參己見，為目錄——
(１)《自畫像》(Selbstbild)。石刻，製作年代未詳，按《作品集》所列次序，當成於1910年頃20；據原拓本，原大34×30cm.這是作者從許多版畫的肖像中，自己選給中國的1幅，隱然可見她的悲憫，憤怒和慈和。

1910

(２)《窮苦》(Not)。石刻，原大15×15cm.據原版拓本，後5幅同。這是有名的《織工一揆》(Ein Weberaufstand)的第1幅，1898年作。前4年，霍普德曼的劇本《織匠》始開演于柏林的德國劇場，取材是1844年的勖列濟安(Schleesien)21麻布工人的蜂起，作者也許是受著1點這作品的影響的，但這可以不必深論，因為那是劇本，而這卻是圖畫。我們借此進了1間窮苦的人家，冰冷，破爛，父親抱1個孩子22，毫無方法的坐在屋角裏，母親是愁苦的，兩手支頭，在看垂危的兒子，紡車靜靜的停在她的旁邊。

(３)《死亡》(Tod)。石刻，原大22×18cm.同上的第2幅。還是冰冷的房屋，母親疲勞得睡去了，父親還是毫無方法的，然而站立著在沉思他的無法。桌上的燭火尚有餘光，「死」卻已經近來，伸開他骨出的手，抱住了弱小的孩子。孩子的眼睛張得極大，在凝視我width="100%" 們，他要生存，他至死還在希望人有改革運命的力量。

1897

(４)《商議》(Beratung)。石刻，原大27×17cm.同上的第3幅。接著前兩幅的沈默的忍受和苦惱之後，到這裏卻現出生存競爭的景象來了。我們只在黑暗中看見一片桌面，一隻杯子和兩個人，但為的是在商議摔掉被踐踏的運命。

1898

(５)《織工隊》(Weberzug)。銅刻，原大22×29cm.同上的第4幅。隊伍進向吮取脂膏的工場，手裏捏著極可憐的武器，手臉都瘦損，神情也很頹唐，因為向來總餓著肚子。隊伍中有女人，也疲憊到不過走得動；這作者所寫的大眾裏，是大抵有女人的。她還背著孩子，卻伏在肩頭睡去了。

1897

(６)《突擊》(Sturm)。銅刻，原大24×29cm.同上的第5幅。工廠的鐵門早經鎖閉，織工們卻想用無力的手和可憐的武器，來破壞這鐵門，或者是飛進石子去。女人們在助戰，用痙攣的手，從地上挖起石塊來。孩子哭了，也許是路上睡著的那一個。這是在6幅之中，人認為最好的1幅，有時用這來證明作者的《織工》，藝術達到怎樣的高度的。

1897

(７)《收場》(Ende)。銅刻，原大24×30cm.同上的第6和末1幅。我們到底又和織工回到他們的家裏來，織機默默的停著，旁邊躺著兩具屍體，伏著1個女人；而門口還在抬進屍體來。這是40年代，在德國的織工的求生的結局。

1897

(８)《格萊親》(Gretchen)。1899年作，石刻；據《畫帖》，原大未詳。歌德(Goethe)的《浮士德》(Fausst)23)有浮士德愛格萊親，誘與通情，有孕；她在井邊，從女友聽到鄰女被情人所棄，想到自己，於是向聖母供花禱告事。這一幅所寫的是這可憐的少女經過極狹的橋上，在水裏幻覺的看見自己的將來。她在劇本裏，後來是將她和浮士德所生的孩子投在水裏淹死，下獄了。原石已破碎。

26x21cm.

26x21cm.

(９)《斷頭臺邊的舞蹈》(Tanz Um Die Guillotine)。1901年作，銅刻；據《畫帖》，原大未詳。是法國大革命時候的1種情景：斷頭臺造起來了，大家圍著它，吼著「讓我們來跳加爾瑪弱兒舞罷！」(Dansons La Carmagnole!)24的歌，在跳舞。不是1個，是為了同樣的原因而同樣的可怕了的1群。周圍的破屋，像積疊起來的困苦的峭壁，上面只見1塊天。狂暴的人堆的臂膊，恰如淨罪的火焰1般，照出來的只有1個陰暗。

58x41cm.

(１０)《耕夫》(Die Pflüger)。原大31×45cm這就是有名的曆史的連續畫《農民戰爭》(Bauernkrieg)的第1幅。畫共7幅，作於1904至08年，都是銅刻。現在據以影印的也都是原拓本。「農民戰爭」是近代德國最大的社會改革運動之1，以1542年頃，起於南方，其時農民都在奴隸的狀態，被虐于貴族的封建的特權；瑪丁•路德25既提倡新教，同時也傳播了自由主義的福音，農民就覺醒起來，要求廢止領主的苛例，發表宣言，還燒教堂，攻地主，擾動及於全國。然而這時路德卻反對了，以為這種破壞的行為，大背人道，應該加以鎮壓，諸侯們於是放手的討伐，恣行殘酷的復仇，到第2年，農民就都失敗了，境遇更加悲慘，所以他們後來就稱路德為「撒謊博士」。這裏刻劃出來的是沒有太陽的天空之下，兩個耕夫在耕地，大約是弟兄，他們套著繩索，拉著犁頭，幾乎爬著的前進，像牛馬1般，令人仿佛看見他們的流汗，聽到他們的喘息。後面還該有1個扶犁的婦女，那恐怕總是他們的母親了。

1906

(１１)《淩辱》(Vergewaltigt)。同上的第2幅，原大35×53cm.男人們的受苦還沒有激起變亂，但農婦也遭到可恥的淩辱了；她反縛兩手，躺著，下頦向天，不見臉。死了，還是昏著呢，我們不知道。只見一路的野草都被蹂躪，顯著曾經格鬥的樣子，較遠之處，卻站著可愛的小小的葵花。

1907

(１２)《磨鐮刀》(Beim Dengeln)。同上的第3幅，原大30×30cm.這裏就出現了飽嘗苦楚的女人， 她的壯大粗糙的手，在用1塊磨石，磨快大鐮刀的刀鋒，她那小小的兩眼裏，是充滿著極頂的憎惡和憤怒。

1905

(１３)《圓洞門裏的武裝》(Bewaffnug In Einem Gewoelbe )。同上的第4幅，原大50×33cm.大家都在1個陰暗的圓洞門下武裝了起來，從狹窄的戈諦克式26階級蜂湧而上：是1大群拚死的農民。光線愈高愈少；奇特的半暗，陰森的人相。

1906

(１４)《反抗》(Losbruch)。同上的第5幅，原大51×50cm.誰都在草地上沒命的向前，最先是少年，喝令的卻是1個女人，從全體上洋溢著復仇的憤怒。她渾身是力，揮手頓足，不但令人看了就生勇往直前之心，還好像天上的雲，也應聲裂成片片。她的姿態，是所有名畫中最有力量的女性的1個。也如《織工一揆》裏一樣，女性總是參加著非常的事變，而且極有力，這也就是「這有丈夫氣概的婦人」的精神。

1903

(１５)《戰場》(Schlachtfeld)。同上的第6幅，原大41×53cm.農民們打敗了，他們敵不過官兵。剩在戰場上的是什麼呢？幾乎看不清東西。只在隱約看見屍橫遍野的黑夜中，有1個婦人，用風燈照出她1隻勞作到滿是筋節的手，在觸動一個死屍的下巴。光線都集中在這1小塊上。這，恐怕正是她的兒子，這處所，恐怕正是她先前扶犁的地方，但現在流著的卻不是汗而是鮮血了。

1907

(１６)《俘虜》(Die Gefangenen)。同上的第7幅，原大33×42cm.畫裏是被捕的孑遺，有赤腳的，有穿木鞋的，都是強有力的漢子，但竟也有兒童，個個反縛兩手，禁在繩圈裏。他們的運命，是可想而知的了，但各人的神氣，有已絕望的，有還是倔強或憤怒的，也有自在沉思的，卻不見有什麼萎靡或屈服。

1908

(１７)《失業》(Arbeitslosigkeit)。1909年作，銅刻；據《畫帖》，原大44×54cm.他現在閒空了，坐在她的床邊，思索著——然而什麼法子也想不出。那母親和睡著的孩子們的模樣，很美妙而崇高，為作者的作品中所罕見。

(１８)《婦人為死亡所捕獲》(Frau Vom Tod Gepackt)，亦名《死和女人》(Tod Und Weib)。1910年作，銅刻；據《畫帖》，原大未詳。「死」從她本身的陰影中出現，由背後來襲擊她，將她纏住，反剪了；剩下弱小的孩子，無法叫回他自己的慈愛的母親。1轉眼間，對面就是兩界。「死」是世界上最出眾的拳師，死亡是現社會最動人的悲劇，而這婦人則是全作品中最偉大的1人。

45x45cm.

(１９)《母與子》(Mutter Und Kind)。製作年代未詳27，銅刻；據《畫帖》，原大19×13cm.在《凱綏•珂勒惠支作品集》中所見的182幅中，可指為快樂的不過45幅，這就是其1。亞斐那留斯以為從特地描寫著孩子的呆氣的側臉，用光亮襯托出來之處，頗令人覺得有些忍俊不禁。

1910
[ 附 ]1890s+1931

(２０)《麵包！》(Brot！)。石刻，製作年代未詳28，想當在歐洲大戰之後；據原拓本，原大30×28cm.饑餓的孩子的急切的索食，是最碎裂了做母親的的心的。這裏是孩子們徒然張著悲哀，而熱烈地希望著的眼，母親卻只能彎了無力的腰。她的肩膀聳了起來，是在背人飲泣。她背著人，因為肯幫助的和她1樣的無力，而有力的是橫豎不肯幫助的。她也不願意給孩子們看見這是剩在她這裏的僅有的慈愛。

1924

(２１)《德國的孩子們餓著！》(Deutschlands Kinder Hungern！)。石刻，製作年代未詳29，想當在歐洲大戰之後；據原拓本，原大43×29cm.他們都擎著空碗向人，瘦削的臉上的圓睜的眼睛裏，炎炎的燃著如火的熱望。誰伸出手來呢？這裏無從知道。這原是橫幅，1面寫著現在作為標題的1句，大約是當時募捐的揭帖。後來印行的，卻只存了圖畫。作者還有1幅石刻，題為《決不再戰！》(Nie Wieder Krieg！)，是略早的石刻，可惜不能搜得；而那時的孩子，存留至今的，則已都成了20以上的青年，可又將被驅作兵火的糧食了。

1924
[附]

Nie Wieder Krieg！94x44cm._1924

1936年1月28日，魯迅。

———原載於魯迅:《且介亭雜文末編》
[大陸版註釋]
19)第勒現譯為路易士•迪爾，德國美術家。
20)應為1919年。
21)勖列濟安通譯西里西亞。1844年6月4日，西里西亞的織工反對企業主的殘酷剝削，發動起義，不久即遭到鎮壓而失敗。
22)關於《窮苦》，魯迅1936年9月6日致日本鹿地亙的信中說：『請將說明之2《窮苦》條下「父親抱1個孩子」的「父親」改為「祖母」。我看別的複製品，怎麼看也像是女性。Diel的說明中也說是祖母。』
23)歌德(1749—1832)德國詩人、學者。《浮士德》是取材於民間傳說的長篇詩劇，描寫主人公浮士德為了探求生活的意義，借助魔鬼的力量遍嘗人生悲歡的奇特經歷。
24)加爾瑪弱兒法國大革命時期流行的舞曲。「讓我們來跳加爾瑪弱兒舞罷」是這首舞曲中的1句歌詞。
25)瑪丁•路德(Martin Luther 1483—1546)德國16世紀宗教改革運動的倡導者。他最初反對教皇，揭露教會的腐敗，同情農民起義，但不久就站到統治階級1邊，和貴族、教皇等結成同盟，鎮壓農民起義。
26)戈諦克式又譯哥特式，11世紀時創始於法國北部的1一種建築式樣，以尖頂的拱門和高聳的尖屋頂為其特色。
27)《母與子》製作於1910年。
28)《麵包！》製作於1924年。
29)《德國的孩子們餓著！》製作於1924年。
[ 附錄 ]

凱綏•珂勒惠支木刻《犧牲》(The Sacrifice)說明1

珂勒惠支(Käthe Kollwitz)以一八六七年生於東普魯士之區匿培克(Koenigsberg)2，在本鄉，柏林，明辛3學畫，後與醫生Kollwitz結婚。其夫住貧民區域，常為貧民治病，故K‧Kollwitz的畫材，也多為貧病與辛苦。
最有名的是四種連續畫4。《犧牲》即木刻《戰爭》7幅中之1，刻1母親含悲獻她的兒子去做無謂的犧牲。這時正值歐洲大戰，她的兩個幼子都死在戰線上5。
然而她的畫不僅是「悲哀」和「憤怒」，到晚年時，已從悲劇的，英雄的，暗淡的形式化蛻了。
所以，那蓋勒(Otto Nagel)6批評她說：K‧Kollwitz之所以於我們這樣接近的，是在她那強有力的，無不包羅的母性。這漂泛於她的藝術之上，如1種善的徵兆。這使我們希望離開人間。然而這也是對於更新和更好的「將來」的督促和信仰。

———原載於魯迅《集外集拾遺補編》
[大陸版註釋]
(1)本篇最初發表於1931年9月20日上海《北斗》月刊創刊號，原題《犧牲——德國珂勒維支木刻〈戰爭〉中之1》。關於魯迅選載木刻《犧牲》的用意，參看《南腔北調集•為了忘卻的紀念》。凱綏•珂勒惠支(1867-1945)，德國版畫家。魯迅於1936編印過《凱綏•珂勒惠支版畫選集(以[ 三閒書屋 ]名義出版》。，並為其寫了《序目》。
(2)區匿培克　通譯哥尼斯堡，東普魯士的工業城市，第2次世界大戰後劃歸蘇聯，改名加里寧格勒。
(3)明辛，通譯慕尼克，現德意志聯邦共和國的1個城市。
(4)四種連續畫　即《織工的反抗》、《農民戰爭》、《戰爭》、《無產階級》4四組版畫。《犧牲》是《戰爭》中的第1幅，也是介紹到中國來的第1幅珂勒惠支的版畫。
(5)歐洲大戰　即第1次世界大戰。珂勒惠支的第2個兒子彼得於1914年10月23日戰死，文中所說「兩個幼子」當係誤記。
(6)那蓋勒(1894-1967)通譯納格爾 ，德國畫家、美術批評家。曾任德意志民主共和國藝術科學院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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