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語老歌子《生活苦》的前世今生

於YouTube可以免費聽聞的台語歌子（福佬流行歌）簡直車載斗量，咱這崇洋媚外之徒如今浪子回頭溫習上世紀的台語老歌可謂得來全不費功夫，誠天下第一幸福美事也，不聽不知道台灣竟然高手如雲，由衷感謝這批達人賢拜檔案資料豐沛，來龍去脈明晰，而且大方無私慷慨分享，着實太太了不起啦。



話說咱家第一次聽得江惠（蕙）演唱《生活苦》（江蕙《台灣民謠4》B2、田園唱片、TE-7023、12吋LP、1985-10）便極為驚艷也十分驚心（原唱為吳梅燕，鈴鈴唱片FL483、12吋LP、B1、1962。作詞：陳志生[註1]）

這闋敘事歌詩描繪太平洋戰爭結束後台灣底層女性的困頓境遇，第一段提及丈夫參軍至海南島未返——

『①風雲變成風颱雨

煩惱尪婿海南島

家內散三當難渡

細子致病要如何

望尪婿返來照顧

又擱遠路途

希望天甲阮保護

緊返台灣島』



第二段講述了丈夫返鄉卻失業——

『② 自恨天地無公道

自嘆黑暗阮前途

望尪婿返來保護

無疑返來無頭路

加一欸呼阮照顧

目屎那落雨

甘願行來去打拼

明明阮的命』



第3段則因家道艱難而「淪落煙花」——

『③紅燈青燈照酒廳

假裝笑容招待兄

鼻酒味心頭又驚

環境支配迫阮行

孤不終不顧名聲

心肝不時痛

結果是為尪為子

才著這歹命』

整首歌愁雲慘霧怨嘆天地不公前途暗黑運命多舛，自亦難逃國民黨政府查禁。



這支歌子重現江湖，由謝麗燕改填歌詞，搖身一變為《查某囝仔你幾歲》，郭大誠唱道——

《查某囝仔你幾歲》作詞：謝麗燕 郭大誠主唱

①查某囝仔你幾歲 不知嫁尪也是袂 你袂嫁我嘛袂娶

十七八歲當好大 希望你嫁乎我 請你相信我 酒未飲 繳啊未博 嫁我允快活

②查某囝仔你真水 害我看著大心悸 你不嫁我也不娶

二人逗陣來貯咒 你若是嫁乎我 絕對免拖磨 妳作你睏乎晚晚 我面桶水才甲你燒火炭

（口白：小姐(這2字華語)，請你相信我，我繳無博，只是菸食卡大啦）

③查某囝仔有意愛 可惜恁母來阻礙 枉費阮真情真愛

只有傷心流目屎 拜託你諸位朋友 阮鬥安排安排 安排伊能得自由 呼阮作太太



[註1] cf.李再生頻道 蔣景茂先生的回應：『因為歌詞太苦了被禁歌，後來郭大誠作詞「緣投囝仔」廣為流傳⋯⋯』

這位老仙角蔣先生似１時忘了郭大誠先是主唱過《查某囝仔你幾歲》？



但這曲後來家喻戶曉(？)可能得拜鄧麗君(？)，伊之唯一台語專輯《鄧麗君轟動東南亞閩南語歌曲》（海山唱片 HS002、12吋LP、1971）A5乃謝麗燕再度改填歌詞的《緣投囝仔》——



『①緣投囝仔你幾歲 毋知娶某也是未

阮未嫁你嘛未娶 十七八歲當好大

希望你不通拖沙 趕緊來娶我

酒袂喝局嘛袂搏 娶我允快活

②緣投囝仔真古錐 害我看到大心氣

看到你心花就開 真想未甲你做堆

阮猶原生成正美 袂給你克虧

有甲伊緊來相隨 不通用嘴美

③緣投囝仔有意愛 可惜恁某來阻礙

枉費阮心情似海 阮的傷心誰人知

希望你衆位朋友 甲阮到安排

安排伊會得自由 給我做尪婿』



這歌謠5聲音階，兼且歌詞出以5言、7言還押韻，乍聽會判定為台灣原生創作，究其實卻是日本昭和時代的流行曲，昭和16年(1941)留聲機曲盤《牡丹の曲》(古倫美亞コロムビア SP-100293 A面 3分01秒[註2])。



這支牡丹曲說來大有來頭，她本是大導演成瀬巳喜男（1905－1969）在當時上海拍攝的映畫《上海の月》的主題曲（B面是另闋主題曲《明日の運命》霧島昇+渡辺はま子演唱[註3]），這部電影由斯時汪精衛「南京國民政府」的「中華電影股份有限公司(簡稱「華影」，擁有6間攝影廠棚)，與日本「東寶映畫」合作出品，在上海攝製許多外景，長114分鐘，1941年7月1日首映，山田五十鈴飾演中國女間諜袁露糸並主唱《牡丹の曲》，劇情敘上海淪陷區，日本成立華語廣播公司以對抗反日電台，遭袁露糸滲透並與男主角開展戀情...

台灣高手kuang Lee提供的影音並中日對照歌詞



日本賢拜夏目ロデ捐獻高傳真音檔



據當時日本《映畫旬報》報導(見夏目ロデ影片之25-55秒)，主題曲《牡丹の曲》的錄製是在汪政權的「華影」影棚舞台，由服部良一指揮「上海工部局樂隊」[註4]、「大上海クーニャン（姑娘？）合唱團」（我猶找不着這個女聲合唱團的任何資訊，懇請有以教我感激不盡）、「上海雅楽社The Shanghai Songsters」(上海歷史悠久之聲樂社團）等62名共同演出。



[註2]資料轉引自筆者收藏[オリジナル盤による 秘蔵盤・昭和(SP時代)の流行歌](コロムビアCOLUMBIA レコード30枚組 AZ-7081~110)的第12枚B面第7軌（唱片編號AZ-7092) B7

[註3]日人笠原修平提供的影音



更厲害的台灣同胞 周主提供的HiFi影音，並表明台語歌為《詩情戀夢》；華語是《希望在明天》



[註4]上海工部局樂隊（1864-1942）夙有「遠東第一樂隊」之譽，前身為「上海公共樂隊Public Band」，又名「市立管絃樂隊與吹奏樂隊Municipal Orchestra and Band」，為洋人在中國上海公共租界創立的最早專業西式管絃樂團——首席皆猶太音樂家——汪政權時期1942年5月由日本政府接管，改名為「上海交響樂團Shanghai Symphony Orchestra」，中共建政後數度易名，1956年恢復「上海交響樂團」定名，百度百科稱「上海交」是「亞洲地區歷史最為悠久的交響樂團之一」云云。



[ 附 錄 ]

六七十年代酒家走唱《七桃(𨑨迌)囝仔》 調寄《緣投囝仔》



①三層樓仔阮不住 甘願甲人做流氓

酒無飲菸嗎無食 拾八仔見博無叭贏

三頓飯 吃無一頓飽 甘願甲阮老大也行

兄弟人愛顧名聲 明知會死也著拚。

②怨恨天地無公道 自恨黑暗的前途

望兄弟鬥陣保護 無疑煞來落監牢

無一個通呼照顧 目屎親像那落雨

希望著來去打拼，明明也是阮的命

③勸您歹子不通作 作著流氓著連迴

若犯罪警察要找 抓到法院去判罪

罪判落關入監牢 放捨某子要如何

希望你要作頭路 照顧某子有功勞



這位黃永茂賢拜的彙整功力十分了得，附歌詞與中譯，實在厲害。



咱最近才注意到復出後的「華語歌手」吳秀珠，改唱台語老歌的絕頂功力，盡現其高超演歌唱技，令人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