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9/2006

玩物養志

藉本雅明的觀點




Walter Benjamin(1892-1940)

生前識者不多,死后15年(1955)著作甫出,即博得知識界全球性聲名的華爾特‧本雅明Walter Benjamin(1892-1940),於今論者如過江之鯽,但如漢娜‧鄂蘭Hannah Arendt(1906-1975)那麼充滿洞識者,卻少。

鄂蘭為本雅明英譯文集的序論,以同代/同文/同種的身份,揭開本雅明的內在精神與思想體系,細緻地探察出更多面向,讓人讀后,頓覺 這奇女子思想家,竟比本雅明更瞭解本雅明。

伊為卡夫卡跟本雅明如此喟歎﹕「歷史彷彿是條跑道,1些運動員跑得如此迅捷,馬上就從觀眾視野中消失了。」

本雅明曾立志做個「德國文學惟1真正的批評家」,卻在身故多年,方得如願,鄂蘭爬梳了本雅明耀眼的「天才的光芒」,其中人所未言者 ,洵為討論本雅明的歷史觀,將歷史/傳統/蒐藏聯繫起來論略,在序論第3章《採珠人》里,花了大把篇幅,幫尚未轉向馬克思主義的青年本 雅明做了十分出色的闡釋,咱這里無法也毋須細述,只擬援用對咱今次主題有利的論述——至於沒引用到的,不表示對題旨不利喔,順便聲明 。

---Hannah Arendt(1906-1975)---

關於收(蒐)藏,得有閒與有錢,乃資產階級較易為之的文化生活的1部份。收藏對象--收藏品,基本上多是具有市場商品價值之物品,這樣 的物品往往有增值,與或強化收藏者社會地位的的潛在性。進言之,收藏品雖是商品經濟體系的1部份,但收藏者入手之后,視為禁臠,若不欲拿出做金錢交換,對收藏者而言,事實上,已非商品,而單單只-是-去文化脈絡的-物-品,罷了。
此1分際,極為重要。

再,收藏品於日常生活的可用性,大多偏低,1隻宋瓷花瓶擺在收藏者內室,不可能給拿來插花(這種事,咱倒會幹,可歎咱永遠買不起這類玩 意),而只供觀賞或把玩——打個賭,通常是觀賞多於把玩,蓋把玩較有毀損可能性,收藏者都早算好風險………,收藏對象,在此遂只成了無用之用。

以上的認知,其實極為簡化。深入地‧辨證地‧哲學地探勘,將會驚覺資產階級的收藏文化,有些雖難免流入資本主義投機貪婪嗜財拜金的老路,卻更多的是,對文化、對歷史、對傳統的疼惜。民間收藏家在文化傳承的貢獻,於是大異其趣於國家機器體制性蒐藏。



本雅明在學生時代,因富裕的猶太商賈身家供應了優渥生活費,開始蒐購善本書,這樣的「古本收藏」癖好終其1生。


Walter Benjamin(1892-1940)藏書者底生活,有著混沌與有序的辨證平衡。另跟底下這些密切相關:如神秘的擁有關係;人與書的關係,不重功能和實用,不講究有用, 卻將書作為命運的場景舞台來研究、欣賞………

對收藏者而言,最大的誘惑寄於最終的快感,擁有的快感。

把件件藏品鎖進魅力圈子,永久珍藏。里邊每1回憶、每1念頭、每1感覺俱化做財富的基座、支架,跟鎖鑰。

每冊書全有其命數,自此意義而言,1本書之運命就是跟收藏者、和收藏者的收藏的邂逅了,並在真正底藏書者手中獲得新生。

與藏書者形像相呼應的是1種「孩童」心態,孩子自有無數方法讓事物獲得新生,收藏僅其1罷了。孩子們還會畫畫兒、剪紙 等等,就像他們以撫摸、命名等各種稚氣方式來佔有某些東西1樣。復活了1個舊時代,正是驅使藏書者蒐尋新藏品的最深層動機。

不讀書算是藏書者的特點。這毫不新鮮,早已有之。讚譽完安那托爾‧法朗士的書房後,訪者提了個常見問題:「先生呃,這些書您都讀了 麼?」,「不及十分之1哩。我想閣下也不會每天都用您的Sevres謝弗爾磁器罷。」

他看到這冊書在坊間遭冷落,就買下、還他以自由--當然啦,藏書者總認為書的真正自由就是在自己書架上有個位置。

藏書者對藏品的態度源於私產所有權這種最深刻關係,其最高意涵,亦即「繼承人」的態度;而收藏的最鮮明特徵正在這種可繼承性……藏 書1旦離開私人藏家就失卻意義,縱然變成公共圖書更受社會歡迎,對學術也更加有益,可書只私人擁有才真正物得其所。

收藏者像革命家1樣,夢想他的路不僅通向遙遠的或消逝的世界,並同時通往1個更好的世界。人們不只得到日常生活之需,而且將事物自單調乏味的有用性中,解放開來。………

原作可能已舊了,但原初的思想是新的。具有當下性。你須得緊抓他的犄角向過去討教,他正像死亡陰影臨頭、血流滿身的公牛。




鄂蘭指出,本雅明可能是第1個強調收藏是「兒童的愛好」的人,伊解釋成:對孩童而言,東西尚非商品,也不依用途判其價值;而資產階級的收藏癖好,在他們已擁有夠多,可以不再需要「有用的」東西,並在其中,不可免地發現美感--美感需要康德所謂「無利害關係的愉 悅」才辨識得出。1件藏品若只具愛好價值,而乏任何使用價值,在某層意義上便脫離有用的日常世界,吾人方可斷言,收藏使得物品重新獲得作為東西的本質,是以本雅明才將收藏者的熱情理解成跟革命家相近的態度。


---Hannah Arendt(1906-1975)收藏遂等於完成人的救贖而進行的對物品的救贖。

藏品確實1無用處,與此關係密切的是本雅明確切指出的「迷信」特性--具決定性意義的「原真性價值」(the value of Genuineness)取代了「崇拜價值」(Cult value),而「原真性價值」乃「崇拜價值」之世俗化。

收藏者以「原真性」這樣的惟1性拒絕任何體系的劃分,傳統會劃分,但收藏者卻1直抹煞所有區分。收藏者將傳統當成個人領地,卻又將「原真性」的尺度與傳統對立,讓原初(始)本質與威權對立;拿理論術語表述,亦即:收藏者以純粹「本真性」Authenticity和原初(始)性取代「內涵」──此1「本真性」和原初性類似存在主義從全部明確特性抽出「本身per se」那樣的東西。

收藏者以「繼承人」的態度擁有物品,並建立自我,從而不讓「現時」所擾,而能實現「舊世界的新生」。這種「極深層的迫切需求」不具任 何公共意義,最終只是嚴肅的個人喜好,若以本雅明「從真正收藏者的角度來說」,必定呈現這樣的異想天開:「作家寫書不由於窮,而是他 們不喜歡那些買得起卻不盡如意的書』,這種異想天開不僅是無害的癖好而已…………

首先,在這樣1個公共領域給遮蔽的時代,存在此1深具意義的姿態:收藏者自公眾退出,攜帶曾是公共財產的藏品回返個人圍砌的私密空間。

再者,收藏者從對「過去」的熱情,滋生對「現時」的輕視,並宣告:最終的引領只可能來自「傳統」。

3者,收藏者或保護者還預料不到地轉成破壞者。本雅明提示說:『這是個辨證:融合對物品、對細心看護的東西的忠貞,收藏者頑強地、顛覆性地抗議典型的古典事物』——亦即收藏者摧毀該物曾存在過的生動大環境實體,對收藏者而言,獨1無二的「本真」才富意義。

其4,傳統是斷裂的,清醒地意識到斷裂傳統的不可修復性,1如海德格所說:『傾聽傳統,這1傳統並沒完全消逝於過去,而是同時思索著當前。』亦即透過新思想的「致命撞擊」來詮釋他們,粗暴地針對他們的文化脈絡,才能使之保存下來,且躍昇到當前。




深受本雅明啟迪的英國「新左」文論大將伊格頓Terry Eagleton(1934--),在專著《本雅明或指向革命性批判Walter Benjamin, or Towards a Revolutionary Criticism》(1981)里,亦有如鄂蘭的視角。玆簡錄於下~~


Terry Eagleton(1934--)本雅明對收藏者做了辨證的,介於重建與復原的審思。自某層意義而言,收藏者是保存者,其任務是挽救過去——從而捍衛過去,1如革命家將死者從湮沒的歲月拯救出來。

但,這種保存也是1種毀壞的形式,蓋挽救這些客體便意味將他們從歷史土壤里採掘出來,並將附在上頭的文化意義剝除。

收藏者把物品自獨裁的傳統階序體系釋放出來,甫自「商品拜物教」掙脫的此1客體遂自功能性的苦差獲得解放,使他們進到純粹的自由空間,剝除他們的交換價值,逃逸掉淪為商品的命運。

客體的可收藏性不依賴於其使用性價值性。收藏者憑「專注於偶然」和不容輕忽的澎湃激情,摒棄博物館目錄式的文雅圖說,兙就此點而言,收藏者屬於現代主義。其意義是,收藏工作乃對經典敘事的「創造性偏離」,把遭到抑制、尚未給繪入地圖疆域的歷史,給他「文本化」。

本雅明不無自嘲地讚歎:「喔,收藏家有福了;悠閒的人有福了。」,同時質疑公共收藏能否跟私人收藏1樣永保「靈氣(韻)」。

收藏者消除物品的差別,正為了突顯他們彼此的獨特性。收藏者視歷史為主要對象,予以毀壞。表面上似站在新時代前沿,實際上卻站在末日審判的門檻上。

 



整理這份閱讀劄記,不惟是給個人自己爽,也為了向最近致力於島嶼
戰前歌謠的考掘、重現跟分享的識與不識的眾位善心大德,致最敬意。





O4:55
Elton John::Sixty Years On
©19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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